神池大跃进的记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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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老家是八角乡下石会村。我生于1949年6月,童年正赶上“大跃进”时期和后来的“三年困难”时期。年龄虽小,但也可以说是“大跃进运动”和“三年困难”时期的“亲历者”。回想起来,尤如昨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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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吃食堂
我8岁上的小学。学校就设在当村叫作“高家前院” 的一个小院子里,三间正房是我们的教室,西边两间石窑是老师的宿舍和办公室。1958年,那年秋天,在“大跃进” 运动如火如荼的高潮中,我们迎来了新学期,一开学正赶上吃食堂。
全村60多户人家200多口人,按两个生产小队,设两个共公食堂, 我所在的食堂是二小队的(一小队的公共食堂在村东的高家大院)。记的,食堂就设在村西学校后边的院子里,是一宫姓人家的一串大院子,有两间伙房、三间餐厅和四五间石窑洞。全队百十来口人。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饭。开饭时间,按生产作业组,轮流交错进行。我们学校的学生和老师是一个组,是和大人们错开时间开饭的,一般要等大人们吃完饭,才轮到我们吃饭。自古以来各家各户分散做饭的乡亲们,过上了“吃饭不要钱”的供给制生活。“粮食大丰收,放开肚皮吃饭”,开头的一个月,一日三餐干饭,顿顿还有点油水。所有的村民都加入人民公社,都上公共食堂,家里的咸菜,腌萝卜包括桌子板凳等都充公了。轮到我们开饭,大约已到了上午9点多钟,半大小子吃死老子,一夜半天没进米粒的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,一上饭桌狼吞虎咽,生怕饭被别人抢光,把碗盛的满满的,吃着吃着就吃不下去了,怎么办?怕大人们怪罪,就偷偷爬到窑顶上倒在了烟洞里。
我们享受了差不多一个月的“美好”生活,就没有了荤腥油水,慢慢地干饭变成了稀饭,变成了土豆粥,这样的大食堂大概吃了三个多月,到了农历11月,由放开肚皮吃饭变成,改为定量吃。男人一天1.5斤,女人一天1.0斤,小孩0.8斤、0.5斤不等。把定量粮放在每家送去的饭盆里盛上水,再放进大蒸笼中蒸熟后分发。大伙都称为“吃盆盆饭”。一家一盆饭一盆菜汤。后来什么菜也没了,人们只好把“盆盆饭”拎回家吃。
1959年的5、6月间,生活困难逐渐显露,这时,开始勒紧裤带过日子,家里也没啥菜吃,各种野菜开始走进千家万户。都用野菜充饥。到了8月,“盆盆饭” 的数量更少了,野菜都不好挖了,我家就煮上一锅咸菜汤,其实汤里只有少许菜叶渣,纯粹一锅有点咸菜味儿的大白水。一家人端着“盆盆饭”,直往饭里加汤,饭是无法吃饱的,就喝了一肚子汤水。
不到一年的大食堂,无法维持了,解散了。大饿肚的“三年困难”开始了。公社下乡干部解释说,原因有三:一是天灾,二是人祸,三是苏联逼债。
后来才知道,根本没有什么天灾,苏联逼债不会造成没饭吃,实际上是人祸。
吃大食堂的苦楚,至今仍记忆犹新。
二、深翻地
大跃进时的口号是:“三面红旗万万岁(总路线、大跃进、人民公社)” “一天等于二十年,共产主义在眼前” “人有多大胆,地有多高产” “共产主义就是吃大锅饭” “公共食堂万岁” “倾家荡产大搞钢铁” “千斤粮,万斤豆(土豆)”,“赶美国,超英国,大步跨入共产主义”。那年,秋收尚未结束,父亲和村里的许多成年劳动力,都远赴“偏关”和“岢岚”“大练钢铁”和“打坝”去了,丢下村里的老弱病残投入“平埔整地,深翻改土”第一线劳动。挖地三尺,向土地要产量。迁坟墓,扩耕地,“土能生万物,地可载山川”, 印象最深刻的是翻深耕。何为“翻深耕”?就是把耕地都深翻一次,有的深度多达一两尺。后来才知道,“翻深耕”是上面的指示,秋收时高产卫星的大量涌现,充分证明“深耕是农业生产技术措施的中心”。农业生产技术措施归纳为“土、肥、水、种(子)、密(植)、保(苗)、管(理)、工(具)”八个字,称为“八字宪法”。具有法律一样的强制性和不可动摇性,深耕又是这个农业生产法律的中心。
记得1958年的深秋,是深耕运动的高潮。
为了把土地彻底翻个身,精耕细作了几百年的熟地也没逃脱厄运。深耕中首先挖“表土”,把表土运开,然后翻“生土”。把生土砌成中空的土堆,接着燃起柴火“熏土”。又将熏土铺平,最后搬回表土。但多数是把“生土”翻上来后就没精力管了,反把“熟土”埋下去了。翻深耕运动到处是红旗招展,锣鼓喧天,一种惊心动魄的情景,男女老少齐上阵,从十来岁的小孩到七十岁的老人全都投入其中,一队队的摆开阵势,不分昼夜不惧风雨地在田野里挥锹大干。
我们一、二年级的学生被安排打锣敲鼓。打得累了,想歇会儿,可生产队长不让,说锣鼓声是鼓劲头的,不能歇。我们只好又敲打起来。到了深夜两点左右,炊事员送来了夜饭,每人两个煮山药蛋。这时我们瞌睡来得睁不开眼,一见山药蛋,马上又来了精神,张口大吃。一天晚上,我吃完山药,趁大人们不注意就溜走了。家里的门都是上了锁的,进不了家,我就爬到一个草堆上睡觉了。等睁开眼睛,已是中午时分。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家,母亲没责骂我,她也说累得慌,没功夫找我,估计我就在哪个草堆里睡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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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大炼钢铁
我们村里大炼钢铁始于1958年哪月哪日?我真的记不清了,只记得,有一天,父母不知开了个啥会,一回家就翻箱倒柜地到处找东西,还让我把厨房那口旧铁锅拿来。
当我把那口旧铁锅刚提到母亲面前,谁知“砰”地一声,母亲一铁锤就将生铁锅砸烂了。
“妈,你不是说锅要拿去补?”我大吃一惊。
“还补啥子?你们兄弟俩快帮我找铁!”母亲从墙旮旯里钻出来,满头都是灰和蛛丝网,却兴奋地拿着一把旧铁铲和几根烂铁丝。
不一会儿,家地上就积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废铜烂铁。后来父亲让母亲和我,一起将那些废铜烂铁抬到队窑里.。那里早就聚集了一群父老乡亲,各家的口袋里装满了五花八门的烂铜和旧铁器,等待生产队的会计过秤、登记。
第二天,一上课,经老师一讲,我才知道:原来上面决定超英赶美,就是气死英国和美国鬼子!而赶超的重要标志,就是重工业的钢产量了。由于我国的重工业水平低,钢铁厂太有限,于是上面借鉴了“历史的经验”,决定打一场无往而不胜的人民战争:全民炼钢铁。
老师号召全校学生拾废铁。于是每天放学后,我们一群小学生就到村里村外旮旮旯旯,只要有垃圾、墙角的地方,拾废铁。
群众大炼钢铁由此拉开序幕。
八月,秋收还没结束,父亲和许多村民背着被褥,拿着口粮,被派赴,据说发现有大量矿藏的偏关县,建土高炉,大办钢铁去了。
一个月后,据回家的父亲说,偏关城区许多空旷的坝子,都挖了大大小小的坑,建起了一座座大炼钢铁的土高炉。
所谓土高炉,不过是在挖好的坑边垒上泥壁,其间放上炉桥,好象个鸡窝炉,里面堆满焦炭、废铁等,然后旁边装一个简易风箱,三二个人轮流拉,拉得炉火旺旺地燃。那些鸡窝炉换人不熄火,大家白天炼,整夜炼,炼得一个个灰头土脸、偏偏倒倒。听父亲说,年纪已经很大的高领队,几个晚上不休息,一心炼钢累昏倒在鸡窝炉旁,他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:“我们的鸡窝炉出钢没有? 其实,所谓出钢,不过就是鸡窝炉熔化废铁后,流出一股殷红的铁水,铁水被铁棍一戳,冷却后,全部变成了丑陋的鸡屎坨坨。这样的钢交上去,也没人检验它是否合格,只是过秤后登记下重量,交上去累计任务、成绩而已,父亲如是说。
记忆中的大炼钢铁仅此而已 其他记不清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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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除四害
“除四害”运动。就是要除掉麻雀、老鼠、苍蝇和蚊子!
老师曾教我们唱过一支儿歌,至今我还记得:“麻雀在高高的屋檐下,叽叽喳喳叫呀,它们歌唱春天。春天春天,春天来了……”“除四害” 一来,就不准我们唱了,改唱成:“小麻雀,是害鸟,糟蹋粮食真不少。青少年,打先锋,要把麻雀消灭光……”
围剿麻雀使用人海战术,社员们每人上地预备一根木棍子,每天上地干活随身带,劳动空余,就放下农具,拿起木棍,满山遍野追打麻雀。消灭麻雀的成绩都要写在“除四害光荣榜”上。分红旗、白旗、黑旗三个等次。为了争红旗,很多人吃了晚饭又去围剿麻雀,我们就跟着满山遍野到处跑,看热闹,折腾了那么几天,据说麻雀“灭完”了,有一个公社主任向县委汇报时说,全公社只剩下一只麻雀了,眼也给足红了。
消灭老鼠就比消灭麻雀费劲了。社员们扛上锹头满山遍野找鼠洞,一但发现鼠洞,就挖地三尺,非把老鼠找到不可。有的把洞挖开,不是老鼠,却是蛇。
在我的记忆中,消灭麻雀、老鼠搞得轰轰烈烈,好像消灭苍蝇、蚊子就没那么起劲。农村卫生条件差,白天苍蝇乱飞,社员们都下地干活去了,似乎没有时间消灭苍蝇。蚊子白天是不飞的,到了晚上,蚊子在屋里屋外嗡声作响。为了驱赶屋内蚊子,大人们燃起一种叫艾草的东西,用烟雾驱赶。这种办法还灵,百分之八九十的蚊子被驱逐屋外。当然也有少数蚊子“漏网”,但毕竟少了,也让我们睡个稍为安稳的觉。
我们小学生同样也有“除四害”账本。一次,妇女们在晒场上打莜麦,在莜麦垜中发现了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,我的一位大娘把我叫去,说这是个受表扬的机会,让我把小老鼠带去学校交给老师,记在我的账上。第二天,我带上已经死去的小老鼠早早地去了学校。下午放学时,老师在全校学生面前还真表扬了我。
直到现在,无论我走到哪里,只要一看见麻雀灰色的身影,我就想起了童年跟大人们满山遍野吆麻雀的那一幕,于是,我就会在回忆中冥思苦想:如今自由快活的鸟儿们的后代,不知它们是否牢记着鸟史上那血淋淋的一年——1958年。
五、度饥荒
三年困难时期。我最深刻的记忆是:饥饿。
记的公共食堂后期,饥饿就开始了。有一次,我拎“盆盆饭”回家,不小心把饭打翻在街道上。街道上全是黄土,我母亲把饭连同黄土一起捞起来,在清水里反复淘洗,但无论怎么淘洗,饭里土味依在。不吃又没吃的,只好把土饭也吃了。那种黄泥味真是恶心。后来,恶心的更多。开春,生产队种小麦,队长为防止大伙吃麦种,就在院子里堆上草木灰,中间是人粪尿,再把麦种倒入人粪尿里,然后搅拌,让麦种全部沾上人粪尿后,才运到地里下种。队长以为这样做,麦种就没人吃了。可是,队长一离开,大伙立即把草木灰人粪尿捧在手里使劲搓,把灰粪搓掉就把几粒麦种丢入口中嚼一嚼吃了。我母亲把我从家里喊出去,也搓了一些给我吃,从人粪尿里搓出来的麦种子吃起来也很恶心,但为了充饥,只要能吃的,都往嘴里塞,什么赃不赃,臭不臭,人粪不人粪,全然不管了。
再后来,每人每天只供应二两粮,直到没粮下锅了。我们就挖野菜刮树皮吃。我家南场菜园地里有五棵大榆树,枝繁叶茂,其中有两棵特别高大,一人都抱不来,皮特別厚,一天晚上,不知是谁说了句“榆树的皮比别的树皮好吃。”就这一句话,几个人半夜出发,把那棵据说是百年的榆树的皮趴了个精光。第二天饿极了的我吃上了一小块略有粘性的榆树皮饼。
公共食堂解散了,我家6口人每顿饭只有6两米,爷爷六十多岁了,妈妈说得让爷爷吃干饭,剩下的稀饭就照不见饭粒了。这种窘迫的情况最怕来了客人,全家人硬着头皮吃一顿干饭就要饿几餐才能补回来。只有大舅从大严备村上我家做客,总要带一些米面来,有一次大舅上我家做客,带来了一碗猪肉块,我吃得津津有味,因为几个月没见丁点荤腥,够我馋的了!
1961年刚过了春节,我家就只剩下20多斤米面了,这意味着我们得挨饿6个月。果真,到了6月,地里的苦菜挖光了, 树上的叶子摘完了,树皮也剥光了, 就连天上飞的麻雀, 鸽子也逮的差不多了。光凭生产队里给发的每人3两糜子, 那是难以活命的。浮肿的村民开始塌陷,短短的10几天里,村上接连死了3个人。农历6月1日, 灾祸不幸降临我家, 年仅63岁的爷爷活活被饿死了。爷爷成了村上第4个饿死的人, 我们家成为村上第4户发丧的人家。6月初七, 草草下葬爷爷后, 初十,为了活命我们举家逃荒内蒙古。……
这是我经历过的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。回忆昨天,是为了更好地建设今天,更踏实地走向明天。对于亲身经历国家民族的大时代的历史的人们,不会忘记这段历史,更不会忘记我们每一代人肩上的重任。
作者简介:邓垒,神池县退休教师,曾参与编纂《神池县志》《神池教育志》,有多篇文章在各类媒体发表。
来源于:文史艺苑